重岩(24)
尤其他对宫郅还抱有一种愧疚的心理——就算在他十七岁的现在,一切的伤害都还来得及避免,可是他记忆里那些真实的岁月里发生过的事,他要怎么催眠自己才能当做那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他真的否定那一切,否定了曾经的自己,现在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上,重岩内心交战的时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长。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宫郅,这样一个能够帮到宫家的机会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医治愧疚病的良药。他甚至觉得,只要宫郅能当面对他说一句“谢谢”,他身上一直背负着的罪孽感说不定就会被洗刷干净。
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怎么把东西当面交给宫郅?
在重岩忐忑的等待中,周六过去了,周日也过去了,宫郅并没有出现。而据他打听来的消息看,那块地皮的招标就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重岩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等下去了,再拖下去真的会坏事。于是周末下班之后他拜托秦东安打听一下宫郅的电话号码。秦东安虽然不认识宫家兄弟,但既然秦大哥认识宫皓,问出宫郅的电话号码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宫皓的电话号码……重岩压根就没琢磨过。他对不起的人是宫郅,可不欠宫皓什么。
秦东安办事效率也挺快,当天晚上就把宫郅的电话号码给发过来了。重岩也没多想,拿到号码就拨了过去。不过等电话另一端传来那个清亮的声音时,重岩的嗓子忽然就卡住了。
“喂?”宫郅疑惑地问道:“哪位?”
重岩深呼吸。
“喂?”
宫郅的电话挂断了。
重岩一口气吸到肺里,又缓缓吐出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胸口竟然隐隐作痛。
电话又一次拨了过去,宫郅刚刚接起来,重岩就憋着一股气似的开口了,连问候都给省略了,“宫少,明天见个面吧。”
第19章 心上人
“什么?”
重岩深吸了一口气,“我手里有点儿东西跟泰丰新近要拍的地皮有关。”
“什么?!”宫郅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泰丰的实习生,”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比刚才平静一些,“无意中录到了一些东西,关系到泰丰的商业秘密,我想当面交给你。”
宫郅沉默了一下,“既然是实习生,为什么不交给你的上司?你是哪个部门的?”
重岩望天翻了个白眼,他以前一直觉得宫郅这小孩傻乎乎的,也没什么心眼,还从来不知道人家也挺警觉的。
“难道你希望泰丰的秘密闹得全公司都知道?”
宫郅犹豫了一下,“我给你我哥的电话,你跟他说。”
“哎,哎,千万别。”重岩心说老子又不欠他,干嘛要跟他说?
“怎么?”
重岩心念电转,“我只是在泰丰一个小部门实习一段时间,不想让BOSS知道我跟你们的机密有关系。”
宫郅声音淡淡的,“我怎么相信你?”
重岩说:“要不明天中午,你在泰丰的前台等我,这样总行了吧?”
宫郅那边停顿了一下,“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泰丰大厦二楼咖啡厅。”
重岩一颗悬起的心落了地,“好。”
只要宫郅肯见他,那他就有机会听他当面说一句“谢谢”。重岩对这一句道谢的话简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期待。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缘故,这一夜,重岩又梦见了前一世的宫郅。
不是以往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站在令人窒息的阴郁背景之上、神情绝望的宫郅,而是他们相遇时眼神明亮、唇角带笑的宫郅。他靠在宴会厅的小露台上,脸颊酡红,眼中带着眩晕的醉意,傻乎乎地笑个不停。重岩当时就站在正对着露台的柱子旁边打电话,看着这个不停傻笑的青年,不知不觉也微笑了起来。
梦境似乎放大了潜意识里隐藏着的悲酸,让他有种仿佛在流泪的错觉。这个一向对文学艺术绝缘的人,忽然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为什么纳兰容若会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重岩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地捂住了胸口。梦里的悲伤还残留在空气里,然而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那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他从来不敢去回忆的细节纷纷越出牢笼,妖魅一般在他的眼前不住地跃动。重岩在这一团乱麻似的画面中发现了一些他以往不曾注意过的东西,比如宫郅第一次被自己带回家时在醉意里情深的表白,被欲望刺激的近乎崩溃时眼角滑落的泪水……
重岩突如其来的生出了几分疑心,宫郅一直说他对重岩一见钟情,可是当时他已经醉了,真的看得清自己是谁?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谁?还是……当时的他根本就不在意带自己走的人是谁?
这样的疑心一旦产生,就迅速地在他的意识中扎根。
重岩越想便越是怀疑,他们相遇时宫郅也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又曾在国外独自生活多年,为什么一次所谓的失恋就能让他崩溃至此?以至于试图轻生?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也从来不敢去深想的隐情?
或者,他记忆中那个单纯如少年的宫郅……根本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形象?重岩不是一个对私生活过分看重的人,对于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也不曾投注过过多的注意,他有没有可能误会了什么?或者……真实的宫郅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其实并没有注意过?
重岩心潮起伏,想的越多心里反而渐渐生出了一丝惧怕。
“是我想多了吗?”重岩问自己,“是我自己多疑?钻了牛角尖?”
“可是这些事细想起来真的……不大正常。”
“很多细节推敲起来都有些不对劲,就好像他要跳楼……他跑来问我有没有认真过,那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推脱说我们认识不久……认识不久、了解不透、感情尚有继续发展的可能……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并没有真正走到绝路上去。如果他真的对我那么上心,按理说应该还会抱有希望……”
“为什么会想到寻死?”
“这不合理……”
“真的不太合理……”
重岩枯坐了半夜,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那些怀疑终究也只是怀疑,真想去查个水落石出都没有办法。
心事重重地混过去一上午,一放学重岩就打了车直奔泰丰。
泰丰二楼的咖啡馆主要面对在泰丰大厦工作的白领们,偶尔也有附近的上班族跑来休息或者谈事情,但基本没有学生出入。因此重岩穿着校服一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重岩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站在那里环视整间咖啡馆,看到角落的玻璃墙边有人正低头玩手机。白色衬衫,领口装饰着一条彩色条纹的丝巾,干净、鲜嫩、时髦,像枝头刚刚成形的青苹果。
重岩觉得自己从来没懂过这个人。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过。
重岩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宫郅抬起头,双眼倏地睁大,“是你?”
重岩突然间无心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将那段录音发到了宫郅的手机上,然后当着他的面删掉了自己手机里的备份。
宫郅眼神惊异,“你是什么意思?”
“你听听就知道了。”重岩忽然觉得疲倦,他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不知道他表皮之下是否还是这样清爽又简单的质地。
宫郅戴上耳机,皱着眉头点开了录音,随即眉头便越皱越紧。
重岩看着他细白的手指握着手机,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东西给你了。我先走了。”
“等等。”宫郅抬起头,眼神警觉,“你给我这个有什么目的?”
“目的?”重岩想了想,最初的目的是想听他亲口说一声谢谢,但是现在他似乎又不太在意了,“没什么目的,你要是觉得我不该给你,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