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师(106)
如同绘满美丽精细的花纹的图画上突然晕开一团墨点;如同街道上无数黑白静默的人影中间突然出现一抹鲜亮。他是变数,是异类,是破坏者!
束争阳逼视卫霖,目光疑惑而敌意十足。
卫霖正在喝水,有所感应似的回头,朝他懒洋洋地一笑。
似乎在嘲讽:来啊,谁怕谁。
第76章 死亡裂隙
最后开枪这幕戏导演决定由文替上场, 拍个男一的坚定背影和挂彩的胳膊就算完事了。
束争阳沉默了许多, 不时望向镜头前杀得血光飞溅的卫霖,若有所思。颜雨久则片刻不离地待在他身边, 仿佛在享受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剧组的其他人也在担心这场风雨的到来——今天的天气实在太阴沉了, 令人担心明天会不会有来自洋面的暖湿气流, 将粗暴与恣肆地光临这座小岛。人们的心情似乎也受到天气的影响,憋着一股争分夺秒的闷气, 莫名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吃过简易的工作餐后, 天开始黑下来,剧组要开始准备大夜场了。
在演员们下午拍摄的时候, 场工们一点没闲着, 和拍完戏份的群演一起翻筛之前选定的一片野坡。它在密林边沿, 荒草丛生,看着特别有亡命天涯的苍凉感,但其实坡度并不是很陡,适合给男女主角相扶相持、连夜跋涉用。
他们要洒药, 驱赶这片荒坡上可能存在的危险性动物——蝎子、蜘蛛、蛇之类, 还要检查有没有岩层裂隙, 以免演员踩空或摔伤。这花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终于赶在天黑前完成了。
灿白耀眼的探照灯亮起,如一柄柄利剑刺进荒野,直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和犬吠声从远处隐隐传来(这个也是后期制作的活儿),因为前黑帮分子男六的恶意告密而暴露身份的男一带着女一,逃入密林、穿越荒野, 迫切需要寻找一个藏身之地。
束争阳拖着颜雨久的手艰难奔跑,心里恨死了崎岖不平的野地和那些锯齿状的草叶,以及大力将这个电影剧本推荐给他的经纪人。
他已经来回跑了三趟,并不是因为NG,而是导演需要多角度、不同距离地拍摄素材,留待以后剪辑出更好的效果。
这次是远景航拍,主要由带摄像头的遥控飞行器在上空捕捉画面,营造出寂旷荒野、草浪翻滚,一男一女后有追兵前路未卜,彼此掌心紧握、性命交付的那种紧张、险峻而又浪漫的气氛。
所以他们离退出画面边缘的工作人员有些距离。
真希望这场折磨人的逃亡戏能尽快结束!束争阳正满腹怨气地想着,身后的颜雨久一个趔趄摔倒,将他也拽倒在草丛中——这是导演讲戏时规定的动作,他得动作敏捷地爬起来,充满男子汉气概地去扶起女伴,搀着她继续前行,展现硬汉的铁血柔情。
束争阳回头去拉颜雨久时,发现她露出了几分疼痛之色,脚踝像是卡在草坑里,一时没能爬起来。
笨死了!他暗恼,伸手去拔颜雨久的脚踝。拨开草丛后他看清那不是个普通的坑,而是条裂隙。
——之前场工和群演们耙地一般筛查,竟然都没有发现的地表裂隙。
在这种岩床挤压形成的海岛上,地表有天然裂缝很正常啊,束争阳下意识地想,而且会因为风吹雨淋造成进一步坍塌和扩大。
然后这条裂缝真的再度塌陷了,如同饿兽缓缓张开的大口,从十几公分扩大到三四十公分。于是颜雨久在惊呼声中往下陷去,胯部卡在犬牙交错的岩层边缘,半个身子像被兽口吞没。慌乱中她本能地抓住了离双手最近的东西——草茎,以及另一个人的裤腿。
束争阳被她扯得再次跌倒,额角磕到了小石块。他完美的脸八成又要青肿了。
搞什么,他在心底埋怨,干嘛要拉他!想害他也卡进岩缝里吗!这女人是不是就算摔下悬崖,也要拖他垫背?
岩缝继续扩大,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但是没有震感、没有声音,只是听取并执行了冥冥中的某种力量,竟真的把自己变成了陡峭的悬崖边缘。
周围松散的土壤纷纷崩落,消失在这道刚刚形成、并且不断加宽的深渊里——它现在已经超过两米宽了,漆黑笔陡,深得看不见底,仿佛坠落其中后将会直抵地狱。
颜雨久尖叫起来。手中草茎断裂,束争阳惊诧地后退时,裤腿挣脱了她紧握的手指。于是她的上半身也迅速向下滑去,双手胡乱抠抓着,试图死死攥住一切可供固定自己的东西。
百米之外的剧组人员听见了这声尖叫,纷纷向两人摔倒的地点冲去。而摄像师与导演,也从航拍传回来的画面中,看到这惊悚而诡异的一幕,震惊过后,跳起来边跑边大喊:“快拉住她!拉她上来!”
束争阳回过神后,扑过去抓住了颜雨久的手腕。
下滑之势暂时停住了,颜雨久悬在地缝边缘,两脚徒劳地蹬着不断崩落的土壤碎石,另一只手急切地攥住束争阳的双手——那是她唯一能够得着的生存希望。“争阳!争阳!抓牢我!拉我上去!”悬空的恐惧感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仰头止不住地求救,眼泪疯狂涌出。
束争阳趴在地面,被一个成年女性的体重拖拽着,一点点滑向深渊。他拽不住她,没有足够的气力将她整个人拖上来——也许他有,但得拼尽全力、豁出命地去做,而不是首先考虑怎么确保自身安全——得了吧,他当然得先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
就在身体失去平衡的前一刻,他做出了决定,当机立断地松开五指。
颜雨久的指甲在他手腕上划出几道痛苦的血痕。在被放弃与坠落的刹那,她不再哀求,也不再惊叫,只是木然地望向上方的天空——天空也像被这条地缝劈开,只能看见黑而狭长的一道,中间是深浓的夜色,两测是比夜色更深的悲哀与绝望。
是啊,反正她已经“陷落”了,又何必惧怕继续陷落到地狱里去。
她漠然闭上双眼,心里没有了任何留恋。
然后下坠的身体猛地撞上什么东西,感觉坚韧而有弹性,将她向上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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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霖和白源在听到尖叫声的瞬间,就像两只迅捷的猎豹般飞蹿出去,遥遥领先于错愕了几秒的众人。
在看清地表那道突兀而惊人的裂缝后,颜雨久的身影如惊鸿一瞥消失在眼前,卫霖蹦出一声“靠”的同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白源停在地缝边沿,就在颜雨久坠落的那个点,蹲下身向下方伸出手臂,掌心贴在岩石上。
微光在黑暗深处闪烁起来,迅速交织成一张比凯夫拉强韧三倍的蛛丝蛋白纤维网。它成型的那一刻,垂直下落了二十多米的颜雨久撞上了这张网,在上下颠抛的惯性消失后,稳稳地托出了她。
卫霖也落在了这张巨大狭长的网上。他稳住身体后,手脚并用地爬向颜雨久,摸到她的手腕后测了一下脉搏。
“没受伤吧?”他问。
颜雨久没有回答。
卫霖只好摸索着将她搀扶起来,继续爬向网的边缘。“到我背上,抓紧了。”他又对颜雨久说。
颜雨久这才像还魂般,长长出了口气,声音完全嘶哑了:“为什么要救我……”
卫霖觉得这个问题挺可笑。不过念及她刚死里逃生,难免头脑不清醒,于是忍住没笑出声来:“因为你是我同事呗。”
短暂地沉默后,颜雨久趴到了卫霖背上,握紧他的肩膀。
卫霖从袖口抽出两柄十几公分长的柳叶飞刀,鞋尖也弹出两截利刃。
刀刃插入岩石缝隙,他的双手双脚交替用力,背负着颜雨久向上攀爬。20多米看似不长,变成黑暗中攀岩的高度,却相当的困难。他的双脚离开那张网后,灰白色纤维绳散作点点荧光,回旋萦绕在周围,照亮了他攀爬的路径。
——白先森还挺体贴的嘛。卫霖翘起嘴角,动作轻松了不少。
十分钟后,他在众人瞩目间气喘吁吁地冒了头,背上的颜雨久立刻被人七手八脚地接过去。
卫霖爬上地表,累得躺在草皮上直喘气,觉得这比跑个三四十公里消耗的体能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