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49)
“殿下,陛下赏赐的各式美酒酒窖都快装不下了,还要买?”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抿嘴没有说话。
秋菊扯了扯春桃的衣角:“殿下让你去,你只管去便是。”
春桃欲言又止,看到秋菊警告的目光住了口,打了一个万福退下了。
待春桃离开,南宫静女又问秋菊:“府库里还有多少银两?”
秋菊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虽摸不准一向不过问这些的南宫静女为何突然询问,还是整理好表情回道:“奴婢这就去拿账本儿来,给殿下过目。”
“不必了,五百两现银可有?”
闻言,齐颜和秋菊忍俊不禁:这位公主殿下是有多不食烟火?堂堂渭国最受宠的嫡出公主,食邑五千户。府库中怎么可能连五百两现银都没有。
“有的。”
“那你取五百两出来交给驸马。”
“是。”秋菊又对齐颜打了一个万福:“驸马爷,五百两现银太过沉重,不知可否换成通宝钱庄的银票?”
“有劳秋菊姐姐了。”
南宫静女突然给她这么多钱,齐颜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过来。想必是昨夜自己抱怨囊中羞涩的话,入了她的心。
南宫静女沉吟片刻,说道:“驸马在外面立了一座私宅,今后私宅里的一切用度均从公主府的账上出,你记下了?”
“喏。”
南宫静女又嘱咐道:“此事不得宣扬。”
“是。”
秋菊敛了眉眼退出御膳堂,不由感慨:殿下对驸马真是宠爱至极!
虽然驸马府还没有竣工,但天底下又有几个公主会允许驸马立私宅的?更何况一切账目都要从公主府上走?
驸马作为皇室成员是终身不得纳妾的,但也不乏有些感情不和又无法离合的驸马偷偷立了私宅,行金屋藏娇之举。
若是碰到性子刚烈的主子,知道驸马立私宅是可以家法处置的。就算性子温和的,也没几个驸马敢把立私宅的事情放到明面上……
不过驸马如此年轻,又与公主是新婚燕尔应该不会行这种苟且之事,只希望驸马可以始终如一,莫要伤了殿下的心才是。
齐颜安静的吃完一碗粥,咽下最后一口说道:“殿下,臣的俸禄尚能供养外宅。”
“以后出门别忘了带钱就好。”
“殿下允许臣出门了?”
“本宫从未限制过你的自由。”南宫静女闷声说道。
齐颜没有再说话,陪坐在南宫静女身旁,待到她放下筷子才说道:“臣也吃好了。”
“本宫一会儿要去看看二姐。”
“那臣也出府一趟,今年的赏钱还没发,府内下人们该等急了。”
“去吧。”
齐颜问道:“殿下几时回?”
“本宫今夜在二姐府上过夜,不回来了。”
齐颜想了想:“那臣可否在私宅留宿一夜?”
“随你。”
齐颜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南宫静女如此不快。隐约感觉可能是“牧羊居士”出了问题,但她也没有时间再深究了。距离回雍州祭祖的日子原来越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齐颜将秋菊给的五百两银票揣入怀中,徒步出府走出大约两三里,去了一趟钱庄,出来后雇了一辆马车,向城南齐府赶去。
门房见家主回来,急忙将府门洞开,齐府管家钱源带着一众家丁,丫鬟、婆子来到门口向齐颜请安。
齐颜将手中的锦盒交给钱源:“都起来吧,我们进去说话。”
“是。”
关上府门齐颜站在台阶上看着一众仆人说道:“按礼是应该在上元节前回府一趟,将赏钱发给大家的。但你们也知道我如今的身份特殊,在这里给大家陪个不是。”
“老爷哪里话,能到齐府做事是小人的福分!”
“老爷日理万机,奴才们不敢劳烦。”
“老爷折煞小人了。”
齐颜摆了摆手:“这是你们在齐府的第一个年,赏钱是一定要补上的。”
说完示意钱源打开锦盒,里面整齐的码着一百两白银:“蓁蓁公主体恤,这一百两是殿下赐给你们的赏钱。”
一众家仆齐齐跪匐在地,三呼千岁:“谢殿下恩典。”
“都起来吧。”
“谢老爷。”
齐颜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是昨日灯谜阵赢下的那十两,来的路上齐颜又往里面添了一下补足了十两。
她将钱袋交给钱源:“这十两是我给诸位的喜钱儿。有家的拿回家补贴家用,或者存起来留作娶妻生子的本钱。厨房晚上准备一桌好的,大家一起吃一顿。”
“谢老爷!”
“钱源,你一会儿到书房来找我。”
“是。”
齐颜来到书房,在柜子里找出一副装裱好的空白卷轴,铺到桌上。
“笃笃笃。”
“老爷,小的钱源。”
“进来。”
“是。”
“来的正好,替我研墨。”
齐颜径自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向远处。
过了一会儿钱源说道:“老爷,墨研好了。您试试?”
“嗯。”
齐颜来到案前挽起袖口,取了一支中号的毛笔沾了墨汁,在草纸上画了一道:“极好。”
“谢老爷夸奖。”
钱源有眼色的按住了卷轴的一端,齐颜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道:《玉楼春·景嘉九年岁元》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沈冻酒。晓春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落款:牧羊居士谨赠。
一首诗一气呵成,齐颜浅浅的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作品略带遗憾的说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字亦如学。不过数日不曾练习,手法竟生疏至此,惭愧。”
“老爷哪里话?依小人之见这幅字笔走龙蛇,大气磅礴乃上佳之作。”话虽这么说,钱源眼中的震惊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曾经在谢府效命,跟着谢安这位财力雄厚的雅士也沾了几分见识,牧羊居士的大名如雷贯耳。
听说:景嘉七年的腊月,京城的两位官家公子为争夺牧羊居士的真迹大打出手,应天府的二公子姜卫错手打死了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吕匡。
此事一度惊动了刑部,因两位大人皆身居要职,刑部直接把这件事上报天听,请陛下定夺。
姜卫因此被圣上钦定了斩监候,已于去年秋后问斩……
一时间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声名大噪,无数文人雅士踏遍各大书斋寻访真迹。
只可惜牧羊居士的大作传世极少,其中一幅被列为证物封存刑部,一幅被一位神秘人买走,书斋老板倒是自留了一幅。
钱源记得:谢安还命人抬了银子亲自到书斋去求,结果书斋的老板说:最后那幅《九成宫醴泉铭》贴被贵人收走了……
谢安给了书斋老板一百两打探牧羊居士的踪迹,可老板却坚决不收,似乎对这位牧羊居士讳莫如深。
有不少有幸目睹过牧羊居士真迹的人,给他的字很高的评价,还有人推测牧羊居士的年龄应在不惑之年上下,只因那深厚的笔力和对书法的理解绝非朝夕可成。
只可惜,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只流传了三幅作品,便犹如昙花一现销声匿迹。
钱源怎么也没想到牧羊居士居然是当朝三品驸马都尉,自家老爷:齐颜!
难怪书斋老板面对重金却死不开口,那么收走《九成宫醴泉铭》贴的“贵人”莫非是皇室成员?并且对书斋老板下了封口令?
钱源将齐颜的诗细细读了几遍,很快就摸到了其中的玄机。
诗的最后一句: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说的就是齐颜与谢安的情义,齐颜当初一穷二白,偏安在破落小院,连一座像样的土墙都没有。是谢安亲自带人拜访齐颜,送上重礼又将自己的一处外宅送给了齐颜。
而且谢安的表字不正是“远山”么?
看清了这一层,钱源对齐颜肃然起敬,“二元一花”实至名归。最让钱源钦佩的还不是齐颜的文采和书法,而是他的人情练达。
这位不过十九岁的少年,为人处世竟如此老道。
且不说这幅字本身的价值,最重要的这首诗里委婉的表达了:齐颜对谢安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希望二人友情如故的愿望。
还有一点最令钱源刮目相看:署名。
齐颜的落款写的是“牧羊居士”而不是齐颜。
这里面有暗含了两层用意,第一:齐颜是驸马身份敏感,而“牧羊居士”只是以为身份神秘的游方散人,他愿与谢安平等相交。
第二:齐颜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让旁人知道他曾卖字为生,以士子身份行商贾之事,必定会被诟病。
这幅画等于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对方!谢安是商人,在商言商、齐颜主动授之以柄不仅体现了他对谢安的信赖,同样也给了谢安机会向他开口。
这一层连他一个下人都看的懂,谢安必定也会明白。
而同时,齐颜也在告诉钱源一件事:他把钱源当成了自己人。
明白了这个道理,钱源看齐颜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毕竟跟了谢安多年,齐颜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说不定哪天外宅散了他还要回到谢府去。
可今日齐颜公然带来了蓁蓁殿下的赏赐,等同于告诉府中下人:公主是知道他有外宅的,你们尽管安心尽忠。
钱源一撩衣襟下摆,跪倒在地:“没想到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牧羊居士,小人倾慕老爷已久,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