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73)
阮清岚楞在原地，怔了怔。在小贩颇有惋惜的目光下缓缓蹲下身去，盯着地上那碎成两半的，小蝉。
这只碾玉双蝉是无欢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唯一的，被当做心头至宝存放多年的礼物，亦是一份缱绻绵长的牵挂与回忆。
可如今……从前两只相拥紧贴的小蝉跌落在地，沾满了脏灰尘土，甚至被摔得分支离体。
那仅剩的、存着再不可寻回忆的玉蝉，如今也破碎成渣。
自此以后，便真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无欢留下的，什么都没了。阮清岚颤抖着手，缓缓捡起地上那碎裂的两瓣玉蝉，捧在手里出着神，久久没有起身……
路边零零散散走过几位行人，望着这蹲在地上神色哀戚的姑娘，以奇怪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转回头又继续晃悠闲逛自己的路去了。
唯独有位红衣女子，睒了睒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眸，看了眼摊边那人，驻下了脚步。又看了看，接着便是下意识地往自己腰间摸了摸。
摸着那块与她手中碎裂的碾玉双蝉形状、大小、颜色俱相一致的腰佩。
奇怪。当初买的时候掌柜还说自己这只是独一无二的玉佩，制玉的师傅一年只动一次手，且绝对不会再做同样形状的挂玉。
可这个人手里捧着的，分明就是和自己一样的玉蝉。不过是方才摔碎了而已。
更奇怪。自己光是看着那人蹲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就有无端端的烦闷冲上来。红衣女子对着腰间的玉蝉摸了许久，仿佛是因为心中的不安而难以停下手中动作。
可她与这个人素未谋面，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因为别人摔碎玉蝉的事心烦？
她摇了摇头，想甩掉这些莫名而来的奇怪情绪，转身接着朝自己的道上走。
跨出两步，目光便又不由自主地朝那人瞟过去。见她还是那般蹲在地上盯着手心里的碎蝉，明朗的月色下映得她眼底似乎还有点点水光闪动……
“这位……姑娘，我这正巧还有一只，送你好了。”红衣女子扯下腰间的双蝉，伸手就递了过去。到了此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神使鬼差，花了好大价钱买来的宝贝玉蝉，说送人就送人了。
还是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但一瞧见这人的伤心模样，自己心里就和压了巨石般堵得慌。罢了，就当消财积福，做一回善事好了。
正自我劝慰的想着，余光却瞥见那一直蹲在地上的人惊愕地抬起了头来，眸中悠悠晃晃的水光再兜不住，化成一滴晶莹直流而下。
“无欢。”突然被俯身而来的怀抱揽住，红衣女子浑身一僵，分不清心底是何种情愫在缓缓漫上。
被一个陌生女子这般猝不及防地抱住，本是失礼行为，可她却……竟没有一丝厌恶与抗拒感，手脚也似被麻痹了神经，不受使唤。
这道声音，这张脸，哪怕已百年未见，可她却再熟悉、再清楚不过。梦中所见的，都是模糊。而如今眼前的，却是真真切切、清晰了明。
阮清岚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任由泪水哗啦而下。
忘记过吗？从未。
“这……我……”红衣女子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动了动对主人还算顺从的那张嘴：“我不叫无欢。我姓连，叫连漪，‘风值水而漪生，日薄山而岚出’的漪。”
“嗯……漪儿。”
漪……漪儿？红衣女子头一回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还是出自另一位陌生女子口中，不由得红了脸，也恍了神。
恍惚间感觉到环在自己颈项的手正准备收回，麻痹多时的手脚顿时一个激灵有了反应，一把按住那两只准备离开的手：“别……等、等等……”
“我第一次被人抱，感觉很好……你………能不能多抱会儿。”
又一个春夏送走流年。
“阿阮，你说今晚要带我去哪儿？”
“我们去法寺找无台大师。”无台，是法号。历任法寺主持都会继任上一位主持的法号，顺留沿用。
“阿阮信佛么？我怎么见你隔三差五便去寺里上香坐禅，前几日还神神秘秘的和大师去禅房里，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连漪撅着一张嘴，略显委屈。
阮清岚笑笑，揉揉她的脑袋，指了指案上的棋盘：“你看那是什么。”
“唔，什么？”连漪依言看去，“棋局啊……怎么和小孩子下的一样？阿阮，你是不是不会下棋呀？”终于找到了阿阮不会的东西，她开心得晃了晃脑袋，俨然就要摆出一副先生的架势。
“走了。”没想到紧接着便被麻利地拉了出去。
一路上人烟寂静，几个时辰前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凭空消失了般，连影子都没剩个。
也难怪，这三更半夜的休憩时辰，谁会出门？除了她们。
连漪想了想，侧过头来提醒道：“阿阮，寺里都闭门了，我们现在能进去么？”太晚了罢。说着抬起头望了望天幕上那片笼罩大地的漆黑。下一刻，还没等到阮清岚答话，她便顿在了原地。“阿阮，你方才给我看的棋局……”
与今夜的星象无差一二。
阮清岚知她有惑，笑笑却不答。等她呆立了足足半晌，才开口问道：“漪儿，你还要我等多久？”
“啊？阿阮不走原来是在等我么？那不等了，我们走吧。”
连漪带着满腹疑惑随阮清岚到了法寺，更没想到无台大师竟正站在寺门前，还一副专程等着她们、“恭候多时”的模样。
“阮姑娘可想好了？”无台大师手中的念珠慢慢转动，言语亦是不徐不疾。
“已是求之不得，还望大师相助。”
“那姑娘请随我来吧。”
这两人一来一回间，惹得她心底的疑惑更盛，神游着思索了片刻，便被唤声拉回神来。
“漪儿。”
“噢，来了。”连漪紧紧跟在后面，这回总算是没被拦在这神神秘秘的禅房外，而是与阿阮一同被带了进去。
四壁梵文、一块蒲团，这屋子怎么看也就是一间普通禅房。连漪正揣着一脑不解在禅房里左右四顾时，阮清岚已盘腿端坐在了蒲团上：“有劳大师。”闭目阖眼，平息凝神。
无台轻点了一下头，随后手掌一合，念珠翻滚，不知念了什么咒、又掐了什么决，满壁梵文竟开始散出金光，迅速挪动起来。
——愿脱长生骨，还塑凡体胎。
满壁金光耀眼，连漪闭紧了双眸，蹲下身子竟开始头痛欲裂起来。“唔……”眼睛极力睁开一条缝来，看见阿阮竟也是满头大汗、紧抿着唇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当下跌跌撞撞又爬了两步过去将她抱住。
疼痛吞噬了神智，便只剩下本能支撑着她这番作为。
良久，金光耀眼到极致绽尽它的光芒后便开始迅速褪淡下去，四壁上的梵文也随着黯淡而下的光线慢慢消失，直到——
四周变为了花白的墙壁，不余一物。
“阿弥陀佛。”无台望了望空白的四壁，持着念珠缓步离去。
徒余二人。
情劫终了，大梦初醒。
“阿阮，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到此处了，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