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为期(59)
不相信她是对的啊。
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她啊。
如果没有来找她,如果没有绕道去买她喜欢吃的,如果没有……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她想,她是没有资格再踏入父母留给她的那个家了。
她怎么能再有资格回到那里,偷取曾经被她无情抛下的过往温情。
后来的每次逢年过节,很多同事朋友,甚至周沁林霑,和他们的父母,心疼她一个人,都邀请过她回家一起过节,她都一一委婉拒绝了。
那不是她的家,那是人家该阖家欢乐的时候啊,她一个外人,怎么能够前去打扰。
况且,孤家寡人,本就是她,罪有应得。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说,萧菀青,你和我回家过年吧。
而是说,萧菀青,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陪你一起过年。
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家,谁又能够为她,狠心抛下自己的家。
颜佳作为爱人时都做不到,温桐作为朋友,能够每年坚持不懈地邀请自己回家一起过年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萧菀青望着林羡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向来明媚的面容是难得的一派坚毅执着。
明明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半大孩子,此刻,却给了萧菀青她像小山一样沉稳可以依靠的错觉。
林羡……萧菀青在心底里,无声地,缱绻地默念着这个名字。鼻头微微一酸,眼眶,温热。
她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咬了咬牙,敛去眸中几欲漫上的湿意,靠近了面前与她相对而立的女孩,伸手,轻柔地为她把因走动而有些凌乱的细碎墨发挽至而后,状若自然地温声嗔她:“说什么傻话呢,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等你回家过年呢。”
她心底,有一瞬间的心痛难耐,让她,鼻头又泛起了酸意,鼻腔,渐渐无法自如呼吸。
那些年里,也曾有人这样,为她备满佳肴,翘首以待。她妈妈,总是在学校放假的好几天前就开始问询她,回来想要吃什么,告诉她,家里为她订好酸奶、牛奶,备好小糕点了。她爸爸,总在学校放假的第一时间,就早早开车了在校门外等她,明明,回家也不过才是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
她不在的那两年里,他们,过了怎样的年?
萧菀青温润的语调中渐渐染上了萧瑟的悲伤,因着鼻腔的不通气,而带了微微的鼻音:“羡羡,有人等你回家过年,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不要,让他们的等待落空,不要让他们失望。”她说:“就像你写过的心理剧想表达的道理一样,要珍惜啊。”
林羡薄唇抿地越发紧了,目色里,萧菀青无从分辨的沉郁复杂。她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只有手头上,握着萧菀青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得萧菀青隐隐作痛,隐约地泄露了一点她的情绪。
“可是,萧阿姨,你也是我想要珍惜的人啊。”女孩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润悦耳,低低涩涩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萧菀青呼吸微微一窒,心跳在刹那间莫名变得有些紊乱,酸软非常。她下意识地去找寻林羡的双眼,找寻,那最容易泄露人真实情绪的窗口。
可林羡却是低着头,敛着眼睑,只留给萧菀青一个隐约可见的透着凌厉的紧抿唇线。
下一秒,林羡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撞进萧菀青的眼里。她的眼神里,雾霭沉沉,却依稀是熟悉的真诚与认真,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她问她:“萧阿姨,以后你找对象,能不能先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这次,她问她:“萧阿姨,你还相不相信,以后总会有一个人,会牵起你的手,走过风雨,与你共度每一个佳节良宵。”
萧菀青看着她,看着她身后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看着玻璃橱窗里,一双双色泽各异的鞋子,莫名地失神。
这里,好像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啊。
女孩却不依不饶,目光如炬,英气又带娇媚的双眉紧紧锁着,字字句句那样认真地祈求她:“萧阿姨,那个人只是来得迟了一点。她一定也很难过,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如果是她来了,要留下,你不要推开她好不好?”
商场透明穹顶外的午后暖阳,终于拨开了阴云,普照大地。光芒透过玻璃,打在林羡身上,为她渡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女孩的眼眸,乌黑深邃,鼻梁锐利挺直,光下,边缘羽化白皙得近乎剔透。
萧菀青早就笃定了,不会有人来了。
她早就,谁也不等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再相信,总有一个命中注定之人,能够带你走出万丈深渊。
也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天真地想要用自己的一颗,对世界充满了期待向往的心来暖化一个已经早已冰凉迟暮的心。
可林羡凝视着她,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让她,突然就说不出口那一句拒绝,说不出口那一句否认。
那天,她回答林羡:“等你长大了就知道。”
可她现在想,林羡长大了也不要知道。她就像现在这样就好了。永远年轻,永远热忱。
就算是骗她,让她安心也好吧。萧菀青告诉自己。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违背了自己以往的一切信念,答应女孩道:“好。”
于是她看到,林羡眉眼舒展,唇角轻弯,微微笑开了。
她澄澈明净的笑,暖地像三月的春风,过处,冰雪尽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突然想到一句诗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qaq
谢谢小可爱们,爱你们~
你们的出现,你们的留言,你们的地雷和你们的灌溉液,对作者君来说,也像三月的春风一样,能够拂去阴云,消融冰雪。(捂脸,感觉我是不是太肉麻啊……害羞)
第56章
商场靠近通往二楼扶梯的某轻奢品牌店内, 一个长身玉立容颜清丽的年轻女孩,静静地站在橱窗前,认真地打量着橱柜中款式不一的两条围巾, 犹豫不决。
她插在米色长风衣外套的兜袋中的左手,纤长的五指, 正不自觉地用力攥紧了一张薄薄硬硬的银行卡。银行卡方方正正, 紧握之下,甚至硌得她手有些隐隐作痛。
有一瞬间, 她耳里响起几日前时惊澜对她傲慢轻蔑的话语, 清亮如星的双眸里,有黯然与痛苦一闪而过。
也许,时惊澜说的是对的……
那是前几日,时惊澜难得在家休息的一天。夏之瑾年级也放假了,再过几天她就将如往年一般启程回老家与奶奶和妹妹一起过春节。
尽管先前时惊澜对她的居高临下、傲慢无礼的施舍与要求,让夏之瑾认清了时惊澜,看清了, 时惊澜到底不是她多年来一直崇拜和敬爱的那种——平和善良的时阿姨。但这些年来,时惊澜对她与她家的恩惠与帮助,却是不可否认的。夏之瑾,终究是知道礼数的人。
因而,她想着再过几天等她回家之时, 时惊澜可能又出差在外了。于是,她趁着那一日时惊澜休息在家,便先去与她打了辞行的招呼。
时家的祖宅一直由时惊澜的父亲即时满的外祖父居住着。时满与时惊澜住着的这栋别墅, 是时惊澜进入时星集团工作后买下的。别墅坐落于难得的临近市区,却又依山傍海之地。周围,是一栋又一栋独立豪华的别墅,是岸江出名的富人区。时家的顶楼,是按照时惊澜的喜好,特意割辟出来的玻璃穹顶观景小花园,里面栽种满了时惊澜亲自挑选的花种花苗,甚至还有一片小草坪。偶尔休息在家之时,时惊澜便喜欢独自在顶楼,修剪花草,品茗观景。时满开玩笑打趣的时候,还自嘲过她妈和她相处的时间,还不如她和她那些宝贝的花花草草相处的时间多。
果不其然,夏之瑾径直上了顶楼,就见门是半掩着的,显然,有人在外面了。
她站在门口,礼貌地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出声告知时惊澜她的到来:“时阿姨,我可以进来吗?”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时惊澜一声波澜不惊的回应:“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时惊澜穿着优雅的绸制睡裙,随意地外套着一件睡袍,双腿交叠,半倚于躺椅之上。莹润的纤纤玉足暴露于暖阳之下,线条流畅的白皙小腿若隐若现,是夏之瑾多年来未曾见过的慵懒妩媚模样。
有一刹那,夏之瑾走神地想,满满,其实很像妈妈的。
见到夏之瑾渐渐走近,时惊澜方才漫不经心地坐起身子,赤着脚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走到茶几旁端正坐下,打开了茶具上的煮水器,幽静的眼眸淡淡扫过夏之瑾,招呼她道:“坐,喝什么茶?”
夏之瑾收回心神,面色一片冷然,微微低着头,视线定在她的红木茶几上,淡淡拒绝道:“不用了,时阿姨,我就是来和你说一下,我过来天要回老家和奶奶妹妹一起过年了。满满这边的三餐,我已经和阿姨打好招呼好了。”
时惊澜仿若并不在意夏之瑾不识趣的拒绝和周身散发出的那与早前见到她之时的亲近全然不同的抗拒气息,她自顾自地撕开了一包茶叶,不以为意地应了夏之瑾一声:“这样啊……”
她秀雅内敛的面容上一片沉静,旁若无人地悠然把茶叶缓缓倒入器具之中,低头优雅地轻嗅茶香。
夏之瑾在她不甚明朗的回应和漠视下,有了些许局促。她静默地站立了几秒,终是站不住了,出声道:“没有别的什么事了,时阿姨我先下楼了。”
她抬腿就要转身,时惊澜却又突然不咸不淡地出声问她道:“不把她们接出来一起住吗?”
夏之瑾的脚步一顿,终于抬眸认真地看向时惊澜。
时惊澜也在看她,平日高高挽起的乌发此刻随意地散落于肩头,让她少了几分高冷与端肃,本就内敛温和的气韵更添了几分柔软。但夏之瑾望进她如古潭般幽深,不见丝毫笑意的双眸,便再次清醒地认知到——这个女人所有的温和平静,不过是她因着生意需要养成的惯常假象。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回答时惊澜道:“不用了,她们在家里住得很好。”
时惊澜唇角便有似笑非笑的弧度显露,像是认真想要探寻答案一般,问夏之瑾:“你没有取那笔钱,是想要等过两年和时满分手的时候再还给我吗?”
夏之瑾咬着唇看她,没有说话。
她听见时惊澜在她的沉默下,像是惋惜一般叹息道:“之瑾,和时家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像时家人刻在骨子里的生意人的精明。”
她幽静的眼眸注视着夏之瑾,语气温和得有如爱护晚辈的寻常长辈,教导她:“你答应了我,和时满在一起了,那么那些钱,就是你应得的。这很公平。如果结果已经注定无法改变,你就要学着把利益最大化了。”
夏之瑾的平静的眼眸终于在她计较分明的话语下起了一丝波澜。她微微攥紧了双拳,有隐隐克制不住的怒火和不甘在眼底翻腾。她想大声告诉她,她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恩,才和时满在一起的。她想斥责时惊澜,感情,不是能够像寻常交易一般用金钱来衡量得失的。
可是,最后,她在时惊澜仿若看穿了一切的似笑非笑下,只是选择了沉默地转过了身子离开。
时惊澜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她不会懂的。
何必,对牛弹琴,把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再双手奉上让这高贵的有钱人再冷嘲热讽一番。
羞辱,一次就够了。做人,应该知趣。
时惊澜却不肯放过她,在她即将迈出楼门之时,嗓音低柔又慵懒地像是自言自语般感慨:“之瑾,你这么高傲,是真的有在喜欢时满吗?”
她淡淡地轻蔑命令道:“把钱取了,就当我预支给你的时满零花钱。我不想她难得初恋却因为你手头拮据而谈得委委屈屈、过得紧紧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