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再一次陷入黑暗。
猛然垂直。
骤降……
“滴——”
噩梦惊醒时,某种治疗仪器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心头的窒息感让夏星眠下意识猛烈地呼吸,鼻腔里迅速灌入大量新鲜空气,虽然睁开了眼,眼前却还是大片的黯淡。
一阵小跑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轻轻地问了她一句:“你醒了?”
视线里的黑暗逐渐缩小,褪色,露出病房素净的天花板与吊灯。
还有右手边高悬的输液架,上面倒挂着一瓶透明药水,已经打掉了大半瓶。
夏星眠恍惚良久,才让目光聚焦到了病床边正垂着头的护士脸上。
“我居然还活着吗?”她嗓音沙哑地问。
护士用略微有些生涩的中文安抚道:“放心吧,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医院也已经通知了你的家属,应该很快就来接你了。”
夏星眠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全身都疼。
她喘出一口气,想起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悲痛,忍不住问护士:“那飞机上……最后活下来了几个?”
“飞机?”护士调着输液管,忽然抬头,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飞机?”
“就是遇难的飞机啊。”
“……”护士沉默了一下,打开传呼,说:“Tohtori,tulet?nne.Potilaallan?ytt??olevanpsyykkisi?ongelmia.(医生,麻烦过来一下,病人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夏星眠:“……”
传呼机回话:“Kumpipotilasseon?(好的,是哪位病人?)”
护士:“Osasto11,4vuodetta,MissXia.(11病房4床,夏小姐。)”
夏星眠浑身一震。
良久,她极不确定地哆嗦着嗓子,颤巍巍问:“你……说我是谁?”
“夏小姐……”护士又转了中文,“不用太担心,你可能是创伤后遗症,记忆层面有错乱。医生看过就好了。”
“你叫我什么?”
“夏小姐……”
“我、我姓什么?”
这一连串问题把护士都给问得疑惑了,她特地又翻开手里的文件夹确定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夏星眠,夏小姐啊。”
夏星眠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拔掉输液针头,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找卫生间。
一找到卫生间,她马上进去,趴在镜子前。
镜子里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也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许多年,她早已习惯了从镜子里看到另一张脸,没精打采,世故疲态,满眼无望,眉心都皱出了一条无法恢复的浅印。
没想到,有一天,她竟还能在镜子里看回这张傲气冷清的、真正属于「夏星眠」的脸。
她转身去找护士,急切地问:“我是因为什么进的医院?”
护士只以为她创伤综合征,耐心地回答:“你所在的旅行团遭遇暴雪,困在深山失联了好多天,好在救援队搜救及时,找到了你们。你被发现的时候深度昏迷,身上多处冻伤,情况很危险,然后就送到了我们卡克斯劳坦恩医院来……”
夏星眠笑了一声:“暴雪?”
护士从她脸上那笑里品出了点嘲讽和痛苦的意味,有些担心,劝她:“你先躺回去吧,医生马上就过来了。”
夏星眠刚醒,身体本就极其虚弱。在镜子里确认完自己的躯壳后,便顺着护士的搀扶回到床上。
她躺好后,脑中的疲倦泼天盖地席卷而来,模糊地问了句:“你说马上要来接我的家属,是我的姐姐夏怀梦吗?”
护士翻开册子看了眼,“是的……”
夏星眠点点头,翻了个身,眼睛快要阖上,困倦着又问:“你怎么会说中文?”
“我是华裔。”
“这样啊……”
护士帮她盖好被子,又半蹲下来帮她在手背上重新扎针,“你醒得比预期要早很多,再睡一觉吧。”
“我不敢睡……”夏星眠强撑着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护士的双眼,“我怕这床不是真的,镜子不是真的,你也不是真的。”
护士听她这样讲,脸一红,有些生气:“夏小姐,你在调戏我吗?!”
可夏星眠的眼底分明没有半点轻浮,真真切切是满满的恐惧。她眼睛看的也不是护士,而是触目可及的所有事物。
她真的在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或许自己已经倒吊在飞机上某个角落,只剩弥留间的一口气了。
然而她再怎么害怕,也再拧不过大脑的疲惫。
没多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时,夏星眠依旧是猛地睁开眼,好像这一觉又做了噩梦。
她一睁眼,已经赶到多时的夏怀梦就赶忙趴过来,满脸担忧。
夏星眠紧盯着夏怀梦,一个字都不敢说,等着看对方怎么称呼自己。
“眠眠……”夏怀梦红着眼睛喊她,“你可担心死我了。”
夏星眠听到这声「眠眠」,浑身才松懈了一瞬,口中喃喃着:“眠眠……夏星眠……是……夏星眠……”
夏怀梦没听清她在咕哝什么,喜极而泣,抹着眼泪拿手机:“小稀饭也跟着来了,她在楼下买早饭,我叫她上来。”
“……”夏星眠的嘴微微翕动,目光发直地自言自语了半天。
忽然,她翻身起来,踉跄着想下床。
眼看着吊瓶架子被夏星眠拽得快倒下,夏怀梦吓得忙过来扶住架子,又扶住夏星眠,“你要干什么去?”
“无所谓了……我不管究竟哪一个才是梦,或者……都不是梦……”夏星眠还是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疯话,“我不在乎了,什么都好,只要让我再见到她……”
“你要见谁?”
“见姐姐……”
“我就在这里啊!”
“……”夏星眠盯着夏怀梦的脸看了一会儿,眼底终于浮现出几分清明,摇了摇头。
“不是你,我要找陶野。”
“你怎么还要找她?”夏怀梦有些怒其不争,“4年前她把你害成什么样你忘了,一次失恋还不够,还想再去碰几回钉子啊?”
夏星眠很认真地纠正:“她从来没有害过我,我们谁也没有害过谁。姐,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什么你也都不会信的,没关系,我也没想说服你。但我要回去,我必须要找她,谁都拦不了我。”
夏怀梦让步:“你起码应该让身体恢复成正常状态吧?”
“我说了,我必须马上找到她。”
“不行!”
只有这一点,夏怀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
“你要喜欢谁我可以不过问,可是你的身体我不能不管。你知不知道你的腿差一点就截肢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部分手指已经有神经濒临坏死了?你的冻伤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你现在不好好治疗,以后还走不走路,还弹不弹琴?”
听到这话,夏星眠愣了愣。
半晌,她泄了气,呆滞地坐回了床上。
“你就在芬兰待一个月,行吗?”夏怀梦用恳求的语气,“算姐姐求你,治好以后,你想去哪里都行。”
夏星眠目光空洞地望着夏怀梦。
良久,她嘴唇翕合,又有点神经质地轻声问:“我真的回来了吗?”
夏怀梦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回来了,回来了。”
夏星眠把下巴埋进夏怀梦的肩头,眼眶湿润,喉咙艰难地一动,咽下唾液。
“回来了……就好……”
她微微哽咽地说。
只要回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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