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现代篇(109)
不知为何,她看见南泱吐出浑浊的烟雾时,脑中出现了“堕落”两个字。
她就像是看着飘在天上最纯洁的一朵云,忽然被染成了脏兮兮的鸦色,然后凝成露、变成雨,落入凡尘,砸进泥泞之洼。她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咳。”
南泱被烟呛到了,显然她也还不熟练,不知道该怎么流畅地让尼古丁在肺里打滚。
“老祖,要不先不抽了?”孙绪雪提着胆子问。
南泱摇摇头,把烟再次递进口中:“没事,这样舒服一点。”
“是。”孙绪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南泱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只是这一口吸到一半时,她就又重重地咳了一声。孙绪雪看见她猛地一抖,站不稳似的,手都撑上了墙,而那根烟从口中拿出时,烟嘴已经沾满了血。
“老祖!”孙绪雪吓了一跳,忙掏出纸巾递给她。
南泱闭了闭眼,咬着牙,不说话。
孙绪雪无措地拿着纸巾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绪雪。”
许久之后,南泱又唤她。
“是,老祖。”孙绪雪马上应道。
“拿出你的手机,打开录音。”
“是,您……您要录什么?”
南泱把沾了血的烟再次放进口中,混着血淡淡地抽了一口。
“……遗嘱。”
孙绪雪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遗、遗嘱?!”
“嗯,遗嘱。”南泱含着烟,望了一眼玻璃窗外的大雨,“……曾经有人告诉过我,道别的话要说得足够提前,才能足够完整。”
孙绪雪捂着嘴,强忍着想哭的冲动,拿出手机,哆嗦着打开了录音,按下录制键。
南泱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份文件。她盯着手机看了好阵子,录音有足足十几秒的空白,漫长的沉寂后,她才缓慢开口,声音单薄得像窗外雨中的孤山。
“为防止本人身后发生财产纠纷及其他争议,在本人思维清晰、具有完全行为能力之时,根据相关法律有关规定,立此遗嘱如下。”
“我自愿将所有名下的财产遗留给我的妻子,包括京沪市房产两套,产权证号为沪房地字(2020)第33054号、第34086号,壶中市房产三套,产权证号为壶房地字(2005)第800967号、第812398号、第928760号。包括奥迪A4L三辆,奥迪A6一辆,宝马650i一辆,兰博基尼LP670一辆、LP550一辆。包括个人账户内定期存款203400081.53元,活期存款55005700.82元,以及梅氏集团30%持股。”
“在此之后,如果我有新的房产或存款增加,也都留给我的妻子。我所有的财产,全部都归她所有。”
说到这里,南泱的声音已经在微微发抖,烟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被光顾了,火星烧到了她食指与中指的边缘。
半晌,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把最后一句说完:
“包括我的遗体,也归她所有。”
孙绪雪按了录制终止键,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她目光略微一偏,整个人狠狠一震,五官瞬间扩张到了极致。
她盯着南泱身后,向后踉跄了一步。
南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身后那人时,指间的烟滑落摔在地上,火星溅起。
轻欢站在车厢口,手放在身旁的车皮连接处,指尖紧紧抠着粗糙的金属皮,每一根指头下都挖出了血痕。
她眼里含泪,苦笑了一下,嗓音在颤抖:
“还有什么想留给我的?”
第82章
轰隆——
火车又发出了一声沉重的悲鸣,伴着窗外明灭的闪电,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雷声还是车轮摩擦枕木的动静。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灰尘漂浮在这里都会被冻成冰碴。
孙绪雪很有眼色地退了出来,站在车厢口把风,虽说这大半夜的也没人来回晃,但万一有想上厕所的,她也好把人劝到另一边去,免得老祖她们被打扰。
南泱紧紧盯着轻欢,许久都没说话,心里堵了太多的东西,纠缠成团的解释在喉咙里上下不得,竟找不出一个打破沉默的话头。
轻欢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唇角又弯了起来,嗓音里带着哽咽:“说啊,还想留点什么给我?”
南泱别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只轻声嗫嚅了一句:“……对不起。”
“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轻欢笑得肩都耸了耸,“这就是你觉得,你瞒着我是为了我好的事情?”
南泱咬着牙,胸口的剧痛从未停止,此刻更是滔天般肆虐起来。
“生了病也不说,难受也要一个人硬撑着,哪怕是威胁到了生命……”轻欢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嗓音一颤,“不,不是威胁生命,是已经把你的命消耗殆尽了吧?不然你立什么遗嘱呢?”
轻欢向前走了一步,指尖摩擦过铁皮,一道血痕蜿蜒爬行在她指下,“你就想这么一直忍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就找不到你了,然后再看见你的时候,就是你死透了的尸体,和你留给我的一段冷冰冰的财产分配音频吗?”
“……”南泱强忍着喉头涌起的一股血,捂住心脏位置,眉头紧紧锁起。
“你觉得我会很感动?感动得痛哭流涕?”笑声蕴上了一点苦涩,“还是你觉得,我拿着你留下的房子和钱,会再找个人开开心心地开始新的人生?”
“怪不得,怪不得你这两天这么反常,不矜持了,也不保守了,大庭广众就抱我,火车卧铺这种公共场合和我做,你以为你是在送我最后的礼物?你觉得我以后回想起这段日子,会高兴地笑出声来,是吗?”
南泱捂着胸口弯下了腰,累积已久的疼痛与淤血环走全身,让她再没办法开口。
“你说话啊,”轻欢笑着哭了出来,“你就留给我这些,是吗?”
南泱眯起眼睛看着她,视线里已经开始有重影,她极力地想说点什么,轻欢让她说,就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必须要说点话才行。可是她不敢张开嘴,她不确定自己吐出来的血会不会溅到轻欢的衣服上。
“南泱……你怎么不懂呢?”轻欢的眼泪浸湿了整张脸,泪水凝在下巴,滴落在黑色衣襟上,“你怎么就是不懂我对你的感情?你信不信?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我恨不得能替你去死啊……”
——若有危险到来的那一日,我愿意为你而死。
南泱终于忍不住了,偏过头去,咳出一大口血,鲜红的血溅到白衬衫上,蔓延出一片刺眼的红色裂纹。
眼前模模糊糊,仿佛又出现了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画面。
同样的一张脸,同样流着泪,为了保护她的性命,把自己的心脏送到了落霜的剑尖。
过往的回忆与如梦的现实交叠在一起,剧痛让她的意识开始恍惚,她捂着胸口单膝跪了下去,眼前一片扭曲,似乎再也撑不下去了。
身子一倾,迎接她的却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轻欢跨上前去,狼狈地跪在她身边,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沾着血的手指死死地扣在她的背上,简直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了。
她抱着她,哭着说:“你怎么这么讨厌……为什么我连生气都不能好好地生气,为什么我被骗成这样,还是没办法真的生气……”
南泱拼尽力气抓住轻欢的衣角,即使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尽力保证自己身体的板正,怕把重量都压在轻欢身上。
可是她再怎么努力支撑,也到底是撑不住了。头无力地抵在轻欢的肩头,下巴微微昂着,口鼻处溢出的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流到下颌与耳根,再由耳根蜿蜒探入衬衫领口。很快,半边的肩和身体都被染成了红色,衬着素白的布料,像是泼了一碗诡艳浓重的颜料在茫茫无垠的雪地。
轻欢从来没见过哪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眼里是被吓到的惊慌,她哭得更凶了,把被泪水模糊的脸埋进她的肩窝,啜泣着断断续续说:“我们不录了,现在就下车,我带你去医院,你别出事……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南泱,你别留我一个人,我求求你,别让我一个人活着,我……活不下去的,真的活不下去的……求你了……”